刺啦一声!
那不是布料撕裂,而是人皮。
老太太后背的衣服猛地被撑开,一撮撮污黄的兽毛混着暗红的血水,硬生生从她脊椎骨的位置钻了出来。
她那张慈祥和蔼的脸,如同被无形的手捏住,五官痛苦地挤压在一起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怪响。
紧接着,一个硕大、毛茸茸的脑袋从她脖颈后硬生生挤了出来,腥臊的恶风扑面而来。
那不是黄鼠狼。
或者说,寻常的黄鼠狼在它面前,不过是只温顺的小耗子。
这东西几乎有一人高,人立而起,浑身皮毛油滑,一双豆大的绿眼睛,透着远超野兽的狡黠和怨毒,死死锁定了墙角的汪婷。
“哪来的野丫头,敢坏你***的好事!”
尖利刺耳的声音响起,它甚至没给汪婷反应的时间,长嘴一张,一道腥黄的涎水已经如同利箭般激射而来,空气中都发出“滋滋”的腐蚀轻响。
汪婷头皮一麻,几乎是凭着这些年打雪仗练出来的生存本能,一个极其狼狈的懒驴打滚,险险避开了这致命一击。
那口黄痰落在她身后的水泥墙壁上,竟直接蚀出一个冒着黑烟的小坑。
汪婷心有余悸地抬头,却看到了更让她胃里翻滚的一幕。
那个“老太太”并没有完全消失。
她的身体像一滩被踩烂的软泥,以一种违反人体构造的角度扭曲着,手脚不自然地垂挂在黄皮子身下,成了一具诡异的“人形挂件”。
她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人类的痛苦和哀求,嘴巴无声地开合,像一条离水的鱼,俨然成了一具被邪祟操控的活偶。
“看到了吗?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!”
黄皮子见一击不中,也不追击,反而得意洋洋地叉着腰,两只前爪做出一个极其人性化的动作,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滑稽。
“这老虔婆贪心不足,想求我给她续命发财,正好拿她的精气神给我当炉鼎!等我吸够九十九只阴时猫的魂,我的金丹就成了!到时候别说这区区人间,就是天上的仙家,也得敬我***三分!”
话音刚落,一股远比之前浓郁百倍的妖气轰然炸开。
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臭水沟里的淤泥。
腥臊、腐臭、怨毒的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,死死掐着汪婷的脖子,又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,拼命往她脑子里钻。她浑身发软,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,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黄皮子小人得志地炫耀,等待着自己的末日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,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。
“嗒、嗒、嗒……”
那是运动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,不疾不徐,节奏平稳,在这妖气弥漫的死地里,清晰得有些诡异。
汪婷艰难地转动眼球,循声望去。
一个背着双肩小书包,看起来不过初中生模样的男孩,正慢悠悠地从黑暗中走来。他穿着一身常见的校服款运动装,脚下一双半新不旧的运动鞋,神态轻松得像是放学路过。
黄皮子也被这不速之客惊动,它那双绿豆小眼瞬间眯起,怨毒的视线投了过去。
男孩却连看都没看它一眼,只是扫了扫周围浓得化不开的妖气,撇了撇嘴,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。
“就你这点微末道行,也敢肖想金丹大道,还位列仙班?”
话音未落,他随意地抬起手,对着面前粘稠的空气,轻轻一挥。
就像热刀切黄油。
那股压得汪婷喘不过气的腥臭妖风,瞬间烟消云散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新鲜的、带着一丝凉意的空气涌入肺里,汪婷剧烈地咳嗽起来,贪婪地呼***,劫后余生的眩晕感阵阵袭来。
男孩这才转过脸,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瘫在地上的汪婷,眉头一挑。
“喂,新来的?”
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,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麻烦亲戚。
“什么都不会,一点本事没有,就敢一个人跑来清算业力?胆子真够肥的,你有几条命够死的?”
“我……”汪婷脑子一片空白,嘴巴张了张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男孩根本没兴趣听她解释,自顾自地继续说,话里带着点嘲弄的冷气:“你可别以为自己是阳世的人,死了就一了百了。我告诉你,就你这种死法,到了下边,也就是个没编制的穷鬼,懂吗?”
这话说得又损又刻薄。
汪婷彻底懵了,傻愣愣地看着他。
这小孩哥是谁?
男孩却懒得再理会她,重新转向那只已经炸了毛的黄皮子。
此刻,那***脸上的得意和张狂早已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般的惊恐。它浑身的黄毛根根倒竖,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,豆大的绿眼睛里,狡黠和怨毒已经褪去,只剩下纯粹的恐惧。
它看清了。
这个突然出现的半大孩子,才是真正的煞星。
那黄皮子喉咙里的低吼卡住了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脖子。它死死盯着男孩,那双绿豆眼里,狡黠和怨毒早已被冲刷得一干二净,只剩下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。
男孩却像是没看到它这副怂样,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。
“怎么,不叫唤了?刚才不是还挺能说的吗?”他撇了撇嘴,语气平淡,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凉的意味,“金丹大道?位列仙班?就凭你这身从臭水沟里扒出来的味儿?”
小孩哥只是皱着眉,抬手在鼻子前用力扇了扇。
“我说……你这得道之前,能不能先注意一下个人卫生?”
他一脸认真地建议道:“口臭加上体臭,双重攻击,熏得我脑仁疼。”
“……”
黄皮子那张兽脸上,竟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。
这一字一句,都像是重锤,砸在黄皮子的天灵盖上。
恐惧在它小小的身体里炸开,一个几乎被所有山精野怪刻在骨子里的名号,电光石火般蹿进它的脑子。
“您……您是……魍魉?”
这两个字出口,黄皮子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调,尖利中带着绝望的破音。
它可太清楚了!
跟它们这些占山为王、自行修炼的“个体户”不同,魍魉,那是正儿八经吃皇粮的,是阴司里有正经编制的鬼差!
寻常的小鬼见了都得绕道走,更别提它这种还没修成气候的野妖了。这哪里是什么过路的学生,这分明就是顶头上司下来视察工作,顺便抓了个业绩典型!
“扑通”一声。
黄皮子腿一软,两只后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,前爪撑在地上,整个身子匍匐下来,连带着身下那具“人形挂件”都跟着在地上拖了一下。
“大人饶命!小妖有眼不识泰山,小妖该死!我不知道是您大驾光临啊!”
刚才还不可一世的***,此刻磕头如捣蒜,恨不得把脑袋都嵌进水泥地里。
汪婷瘫在地上,嘴巴半张着,彻底看傻了。
前一秒还要取她性命的妖怪,下一秒就给一个初中生磕头求饶?
还说什么……魍魉?是她想的那个吗?她脑子里一团浆糊。
男孩对这突如其来的跪拜大礼毫无反应,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。
“现在知道我是谁了?”他居高临下地瞥着黄皮子,“那你也该知道,你犯了什么事吧?”
“知道!知道!”黄皮子点头点的像个拨浪鼓,“小妖不该贪图捷径,不该滥杀生灵,更不该……不该在您的地盘上撒野!”
为了活命,它几乎是竹筒倒豆子,什么都认了。
“哦?”男孩的眉毛挑得更高了,“我的地盘?”
他伸出一根手指,点了点脚下的地面,然后慢悠悠地画了一个圈。
“不好意思,我这人护食。”
“从这条街到东头那座桥,从南边那片烂尾楼到北边那个垃圾场……”
他环视一周,最后目光重新落回黄皮子身上,话语轻飘飘的,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。
“都是我的地盘。”
黄皮子把头磕得邦邦响,恨不得当场给水泥地开个瓢。
“都是您的!从今往后这片儿,不,整个北城都是您的地盘!小妖有眼不识真神,之前说的都是屁话!我就是个屁,求大人高抬贵手,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!”
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,黄豆大的眼泪混着鼻涕,糊了满脸的毛,就差没抱着男孩的腿喊爹了。
它一边磕头,一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,也就是那具“女尸”的衣兜里,往外掏东西。
“大人,这是小妖孝敬您的!这半包华子是前街张老头孝敬我的,还有这颗金牙,是李寡妇的……哦不不,是小妖自己攒的!”
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被它用爪子扒拉出来,零零碎碎地摊在地上,散发着一股子混杂的怪味。
男孩却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,像是完全没听见脚下那只妖怪的赌咒发誓,更没看一眼那堆寒酸的“贡品”。
他只是侧过头,目光重新落回了还瘫在地上的汪婷身上。
那只黄皮子察觉到他的视线转移,磕头的动作猛地一僵,哭嚎声也戛然而止,生怕再多发出一丁点声音,就会惹来灭顶之灾。
一时间,周围只剩下夜风吹过垃圾堆的呜呜声。
汪婷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如果说刚才面对黄皮子是单纯的恐惧,那现在,被这个男孩盯着,她的感觉要复杂得多。
恐惧里,还掺杂着一丝荒谬和茫然。
她眼睁睁看着这个“小孩哥”,用几句轻飘飘的话,就把一个要吃人的妖怪吓得屁滚尿流,甚至开始主动上缴赃物。
而现在,这位“顶头上司”,似乎终于想起来处理她这个“麻烦亲戚”了。
“喂。”
男孩终于开口,声音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调子。
“看够了没?”
他冲着汪婷抬了抬下巴,眼神里没什么温度,“新来的。看够了就自己爬起来,别跟滩烂泥似的躺在地上,影响市容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让汪婷一个激灵。
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,动作有些狼狈,拍了拍身上的灰,下意识地就往男孩身边挪了两步。
安全感,这玩意儿有时候比命都重要。
“你……你好。”汪婷定了定神,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,“我是汪婷,刚……刚上任的穷鬼。”
她脑子里还残留着生前的社交习惯,看着眼前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“同事”,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,想跟他握个手以示友好。
男孩的目光顺着她伸出的手往下,落在那只有点脏的手掌上,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他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,往后撤了半步。
“干什么?”他撇了撇嘴,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,“想跟我握个手,顺便清算一下我的业力?”
汪婷的脸“刷”一下就红了。
她闪电般地收回手,尴尬地在身侧搓了搓,“没,没有的事儿!职业病,纯属职业病,不好意思啊!”
这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。
男孩轻哼了一声,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,但那股子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却丝毫未减。
汪婷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,深吸了一口气,决定还是先谈正事。
她清了清嗓子,鼓起勇气开口。
“那个……虽然很感谢你救了我,但是……”
她顿了顿,小心翼翼地组织着用词。
“我接到的任务,就是城中村区域出现妖物“讨封”,干扰居民,吸取阳气。所以……”
话音未落,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汪婷的话还没说完,那个磕头如捣蒜的黄皮子,动作却猛地停住了。
它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珠子,先是死死地盯住汪婷,又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那个神情淡漠的男孩。
它听懂了。
这个新来的女人,不是来抢地盘的,也不是来要孝敬的。
她是来要命的!
求饶?没用!
这位主子或许可以把它当个屁放了,但旁边这个女人,她的“任务”就是来崩了自己这个屁!
与其跪着等死,不如……
电光石火间,一股子腥臊的狠戾之气从黄皮子身上炸开!
它那张原本谄媚的脸瞬间扭曲,龇出满口尖牙,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。
“想收老子?下辈子吧!”
它猛地人立而起,两只前爪恶狠狠地在那具“女尸”身上一掏一甩!
那具早已僵硬的尸体,竟被它当成了一块破布,呼啸着朝汪婷的脸上砸了过来!
汪婷脑子一片空白,眼睁睁看着那张青白浮肿的脸在眼前放大,腥臭的尸气扑面而来,她吓得连躲都忘了,双腿软得像面条。
而那只黄皮子,则趁着这个空档,四肢着地,像一道***的闪电,朝着巷子另一头疯狂逃窜!
它的算盘打得极好。
用尸体挡住女人,只要争取到一秒钟,它就能逃出生天!
可它快,有人比它更快。
一道黑影闪过。
是那个男孩。
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怎么变,只是懒洋洋地抬起了脚,对着那道亡命的黄影,像是踢一颗路边的石子,随随便便地踹了出去。
“砰!”
一声闷响。
黄皮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整个身体像个破麻袋一样倒飞了回来,重重地砸在汪婷脚边的墙上,滑落下来,瘫在地上抽搐。
它那条用来逃命的后腿,已经拧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。
直到这时,那具被它甩出来的女尸才“噗通”一声落在地上。
男孩收回脚,嫌恶地在干净的地面上蹭了蹭鞋底,好像沾了什么脏东西。
他这才转过头,看着面色惨白、惊魂未定的汪婷,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烦躁。
“新人就是新人,麻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