汪婷连着看了三天的《地府因果循环法》、《三界业力清算条例》、《神职人员行为准则》，基本上对自己的工作有了初步认知。感觉自己权利大无边，三界都归她管。

三天三夜，不眠不休。

合上最后一本法典时，她觉得自己整个鬼，哦不，是整个人都升华了。

三界之内，皆是业绩。

只要业力缠身，管你是人是鬼是神仙，都得在她这儿过一遍账。

这种权力带来的满足感，让她几乎想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叉腰狂笑。

但现实是，偌大的稽查局里，除了她，连个鬼影都看不见。

同事们，不管是活人编制还是鬼魂合同工，都对她这个新来的“传奇继承人”敬而远之，连个搭话的都没有。

至于她那两位顶头上司，谢必安和范无咎，更是只在她入职那天露了个面，之后就人间蒸发，哦不，是地府蒸发了。

正当汪婷对着三本巨著发愁，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被骗来填坑的时候，一个圆滚滚、看起来就很有福气的鬼脑袋从办公桌的隔板上冒了出来。

“新来的？”那鬼差笑呵呵地问，脸上褶子都挤在了一起。

汪婷点点头，总算见到一个活物，哦不，是能交流的单位了。

“我叫福气，以后有事儿吱声。”福气鬼自我介绍道，“看你这愁眉苦脸的，是想谢哥和范哥了吧？”

“他们去哪了？”汪婷赶紧问。

“休假去了。”福气鬼一脸“你这就不懂了吧”的表情，“你就是他俩今年的KPI，指标完成了，可不得赶紧跑路。”

“KPI？”汪婷的嘴角抽了抽。

“可不是嘛，”福气鬼凑近了些，压低声音，八卦之魂熊熊燃烧，“咱们这‘穷鬼’的岗位，可是地府第一老大难。招魂司那两位爷，为了这个招聘指标，快五十年没休过年假了。别人都见不着他俩真身，就你能，你说你是不是天生干这行的料？”

汪婷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
谢邀，人刚落地，职业是穷鬼，感觉很稳定，就是不想干。

她深吸一口气，换了个话题：“那……我们部门的其他同事呢？怎么都没见到？”

“这你可问对鬼了！”福气鬼顿时来了精神，“咱们这部门，那都是能人异士，就是流动性大了点。”

“比如前任的魅，嫌KPI太卷，辞职去人间当爱豆了，听说艺名叫‘魅惑101’，粉丝还不少。”

“还有魇，人家现在是魇导，专拍恐怖片，票房嘎嘎乱杀，自己当老板，不比在这儿领死工资强？”

“哦对，还有魃，跑去人间搞考古，说要探寻僵尸的起源。魁和鬿就更厉害了，业务能力太强，直接晋升，上天当星宿去了。”

“当然，也有混得不好的。”福气鬼咂咂嘴，“魓就因为业绩太差，被调去十八层地狱当狱卒了。至于魈……最后一次有消息，说是在缅北那边考察项目，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。”

福气鬼掰着指头数了一圈，最后摊了摊手：“反正现在部门里，常驻的就我跟富贵，我们俩的真名是魙和魗，太难写了，大家就叫福气和富贵，好听又吉利。”

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死寂。

福气鬼一通八卦输出，把汪婷砸得半天没回过神。

整个稽查局，活人编制就她一个，鬼魂合同工就俩，还都是字不好写的难兄难弟。

剩下的前辈们，要么上天，要么下海，要么直接C位出道。升官发财、跳槽单干、下放基层、疑似失联……

汪婷听得目瞪口呆，这哪里是什么地府核心部门，分明是人才外流的重灾区，离职员工再就业培训中心。

这部门的前途，真是五花八门，多姿多彩。

汪婷正对着那三本大部头怀疑人生，面前的空气忽然像水波一样荡漾开。

一张由黑气凝聚而成的卷宗，凭空出现在她桌上，上面用朱砂红的字体写着一行大字。

“稽查令：”

【任务编号：丙字748】

【任务描述：城中村区域出现妖物“讨封”，干扰居民，吸取阳气，请尽快处理。】

【任务等级：低（建议新人练手）】“即刻前往，查明因果，清算业力。”

没有落款，没有公章，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冰冷气息。

福气鬼的脑袋又从隔板上冒了出来，看到卷宗，啧啧称奇：“哟，来活儿了！还是个精怪案。”

他凑过来，小眼睛眯成一条缝，仔细看了看内容。

“城郊啊……这案子可不好办。”福气鬼一脸“我懂”的表情，压低了声音，“这种刚成精的小东西，最是麻烦。灵智未开，野性难驯，又没什么大善大恶，业力账本上跟白纸似的，清汤寡水，没什么油水。”

他拍了拍汪婷的肩膀，语重心长：“说白了，就是费力不讨好。估计是看你新来的，那些老油条就把这种鸡肋案子丢给你了。”

“黄皮子讨封？”汪婷知道这个民间传说，黄鼠狼修炼到一定程度，会问人“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”，回答错了就倒霉。

“一只快五百年的黄鼠狼，最近有点飘了。”福气鬼道，“本来这种小事轮不到我们管，但你入职了，总得冲冲业绩。”

汪婷：“……地府也讲KPI？”

“废话，不清算坏账，哪来的钱发年终奖？”

汪婷面无表情地听着，手指却轻轻敲击着桌面。

鸡肋？

没油水？

她脑海里瞬间闪过《地府因果循环法》第三章第七条：凡灵智初开者，其蒙昧之举，亦计入因果。

又闪过《三界业力清算条例》附则：扰乱一方灵气者，无论大小，皆需承担平复之责，其业力由稽查官核定。

核定！

这两个字，在她心里重重地敲了一下。

这意味着什么？

意味着定价权在她手里！

别人眼里的清汤寡水，在她这里，加点葱花香菜，那就是一碗高汤！

三天三夜的法条不是白看的，这种权力带来的兴奋感，让汪婷几乎压不住上扬的嘴角。

她站起身，合上了面前的法典。

那股掌控定价权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，汪婷已经开始规划起雷厉风行的第一次出差了。

她将那卷黑气凝聚的卷宗在桌上拍了拍，看向隔板后探头探脑的福气鬼。

“福气哥，咱们局里……有交通工具吗？”

福气鬼愣了一下，小眼睛眨了眨：“交通工具？你要那个干嘛？”

“出差啊。”汪婷的语气理所当然，仿佛在问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有没有配车。

“哦——”福气鬼恍然大悟，拖长了声音，随即一脸神秘地朝办公室最里侧那个终年不见光的角落一指，“喏，看见没？局里唯一指定公务专驾，高端复古双轮驱动，纯天然敞篷设计，三百六十度全景天窗，附赠核心肌群锻炼功能。”

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：“最关键的是，百公里能耗仅两个馒头，节能减排，绿色出行，成功人士的标配。”

汪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，墙角下，一辆布满灰尘和蛛网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静静地立着，车身漆黑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。车把上光秃秃的，连个车铃都没有，前轮的轮胎瘪得像一张饼。

汪婷沉默了。“这还能骑吗？前轮是不是爆胎了？”

福气鬼看了看，不以为然，对着自行车吹了口气，前轮就鼓起来了，：“我填充了点鬼气，够你今天用了。”

汪婷连忙谢过，给福气鬼一顿夸。心里不停的复议。

地府核心部门，稽查局，公务用车是一辆报废回收站都可能拒收的二八大杠。

行吧，穷鬼配穷路，非常合理。

心头那点因为“定价权”而燃起的火苗，被这盆冷水浇得只剩一缕青烟。她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，转而问起最实际的问题。

“那……差旅费能报销吗？”

这才是重中之重。

福气鬼的表情瞬间变得官方起来，他清了清嗓子，慢条斯理地背诵道：“按规定，外勤人员差旅标准如下：住宿费，每晚两百元；交通费，每日四十元；餐补，每日五十元。发票齐全，实报实销，超出部分，自行承担。”

一天二百九？

汪婷心里的小算盘瞬间打得噼啪作响。

住宿费两百。交通费四十，骑那辆二八大杠的话，这笔钱就纯赚了，成本就是俩馒头，外加一身臭汗。

剩下的餐补五十……一天五十，在这个物价飞涨的人间，随便点个外卖都要三四十。

不行！

她深吸一口气，心中那点被压下去的火苗“腾”地一下又烧了起来。

这可是她汪婷上任的第一笔业绩，是她职业生涯的开门红！

必须开个好头！必须把伙食标准，从泡面提升到有肉有菜的盖浇饭！

差的钱从哪儿来？

汪婷的目光重新落回桌上那份“稽查令”上，眼神灼灼。

别人眼里的鸡肋，她手里的高汤。

这碗高汤里能加多少料，加肉还是加蛋，全看她怎么给那只五百年的黄皮子“核定业力”了。

***啊***，你可千万别怪我心狠手辣，我的盖浇饭里能不能多加一份肉，就全看你的表现了！

她不动声色地合上文件：“行，那这事儿交给我了。”

福气鬼见她答应得爽快，脸上笑意更浓：“去吧去吧，早去早回。对了，报销单填好，别超标啊。”

那辆二八大杠比她想象的还要难骑。

链条“嘎吱嘎吱”地响，仿佛随时都会断裂。汪婷两条腿蹬得飞快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，心里把福气鬼那张胖脸骂了不下八百遍。什么高端复古，什么绿色出行，这破车扔到废品站，都得倒贴老板五块钱的搬运费。

等她吭哧吭哧赶到郊野公园的事发地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。

公园的角落异常安静，连声鸟叫都听不见。空气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，不是寻常的血腥，更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后又被风干的味道。

汪婷推着车，一眼就看到草地上躺着一只僵硬的松鼠。

它保持着向上攀爬的姿势，身体却干瘪得像个空壳，毛发失去了所有光泽。不远处，一只流浪猫也以同样的姿态倒在树下，眼珠浑浊，身体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水分。

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，没有一滴血。

这些小动物，与其说是死了，不如说是……枯萎了。

汪婷的视线扫过一圈，最后停在了一棵老槐树上。

这棵树比周围的同类要憔ें悴得多，一半的树叶已经焦黄脱落，树皮上布满了细碎的裂纹，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扑面而来。

那股淡淡的妖气，就是从这棵树上散发出来的。

汪婷走上前，指尖轻轻触碰到粗糙的树皮。

一瞬间，一股冰冷的吸力从指尖传来，眼前的景象瞬间褪色、扭曲，像是被投入水中的墨画。

“因果回溯”启动了。

周围的色彩消失，只剩下黑白灰的轮廓。一个穿着不合身对襟小褂、身形瘦长的黄影出现在树下。它用两条后腿站着，努力挺直了腰板，一双豆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紧张与期盼。

它仰着头，对着这棵百年老槐树，用尖细又带着一丝谄媚的嗓音问道：“你看我，像人，还是像神？”

老槐树沉默着，风吹过，只有树叶沙沙作响。

黄影脸上的期盼渐渐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愚弄的恼怒。

“不识抬举！”

它尖叫一声，双爪猛地拍在树干上。一股肉眼可见的黑气从它掌心涌出，老槐树的生机以极快的速度顺着它的爪子被吸走，树叶瞬间变得枯黄。

画面到此为止。

汪婷猛地收回手，眼前的景象恢复了正常，但指尖还残留着那股被抽离生机的冰冷感。

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，又抬头看了看这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，心里那点对预算的怨气，顷刻间烟消云散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兴奋。

好家伙。
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“讨封”了，这是讨封不成，恼羞成怒后的恶意报复。

《地府因果循环法》第三章第七条：凡灵智初开者，其蒙昧之举，亦计入因果。

但眼前这只，显然已经过了“蒙昧”的阶段。它清楚自己在做什么，也清楚这样做的后果。

扰乱一方灵气，残害无辜生灵。

汪婷脑子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。一只松鼠的业力是多少？一只猫呢？一棵百年老树的生机又该怎么算？

这已经不是加葱花香菜的高汤了，这简直是一锅食材丰富、用料扎实的佛跳墙！

她不怒反笑。

***啊***，我的盖浇饭里能不能加个双拼，外带一杯冰可乐，可就全看你怎么“赎罪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