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府驻人间办事处,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CBD写字楼的顶层。
公司挂牌名:《必安无咎商务咨询有限公司》。
汪婷站在公司前台,看着这赛博朋克风的装修,以及来来往往、脚不沾地的“同事”,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按在地上摩擦。
“那个……黑哥,白哥?”汪婷小心翼翼地问带她入职的黑白无常,“咱们公司,哦不,咱们单位,平时业务忙吗?”
“忙?呵。”范无咎(黑)冷笑一声,“996是福报,我们这是007。生无尽,死不休。”
谢必安(白)拍了拍汪婷的肩膀:“别听他的。我们是正规单位,严格遵守地府劳动法。对了,你选一下加班餐,我们有A套餐香烛元宝,B套餐血豆腐脑。”
汪婷:“……我选C,我自己点外卖。”
谢必安领着汪婷穿过光怪陆离的办公区,来到一扇刻着篆体“人事”二字的合金门前。
“孟姐在里面,她负责所有人的入职和后勤。放心,她人很好的。”谢必安温和地笑了笑,推开了门。
汪婷深吸一口气,做好了看见一位和蔼老奶奶的心理准备。
然而,办公室里没有老奶奶,只有一个穿着高定真丝旗袍的女人。她身姿曼妙,长发用一根乌木簪随意挽着,正对着一面全息光屏处理文件,露出的侧脸线条完美得不像真人。
这……这是孟婆?那个在奈何桥上给人灌迷魂汤的孟婆?
汪婷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被锤了一下。这哪里是神话传说,分明是时尚芭莎的***走错了片场。
“孟姐,新人来了。”谢必安打了个招呼。
女人闻声侧目,目光落在汪婷身上,轻轻一笑,那一眼的风情,让汪婷一个女生都看得心跳漏了一拍。
“简历。”孟婆的声音清冷又带着一丝慵懒,像猫。
汪婷连忙将自己精心准备、打印在高级铜版纸上的简历递了过去。
孟婆接过来,指尖轻轻一弹,那份在人间HR眼里堪称范本的简历,就在空中化作点点金光,消散了。
“人间那套,在这儿没用。”
孟婆在光屏上点了点,一份新的电子合同浮现在汪婷面前,上面只有几个关键信息。
【职位:穷鬼】
汪婷的眼角抽了抽。
“不是……这职位名是不是有点太直白了?这是在形容我的现状吗?”
“也可以这么理解。”孟婆头也不抬,“成了穷鬼,才能见前尘。来,摸摸它。”
她随手将桌上一支造型奇特的钢笔推了过来。笔身漆黑,泛着金属冷光。
汪婷迟疑地伸出手,指尖刚刚触碰到笔身,脑海里瞬间涌入了无数混乱的画面——
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用这支笔签下了一份出卖商业机密的合同,第二天他就破产跳了楼;一个女人哭着用它写下遗书,字迹浸透了无尽的怨恨……一幕幕,全是这支笔见证过的绝望与贪婪。
“看到了?”孟婆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。
汪婷猛地收回手,胸口起伏,惊魂未定。
“这就是穷鬼的能力,看到事物的前尘过往。”孟婆语气平淡,“至于未来,天机不定,劝你别多看,免得折寿。”
她顿了顿,话锋一转,开始谈钱。
“薪资4000,公司派发的任务,完成后能拿保底工资。自己去外面发掘的业务,提成无上限。”
“当然,要是公司派的单子你搞砸了,”孟婆抬起眼,眼神里没什么温度,“不仅没钱拿,还要倒扣。”
“五险一金按最高标准交,给你办两张卡,一张是地府的天地通银行,一张是阳间银行卡。”
“工资用冥币结算,可以按实时汇率兑换。”
光屏上立刻跳出了一个汇率界面,上面清晰地写着:1000000冥币 = 1000人民币。
汪婷眼前一黑。
一百万才换一千块?地府这通货膨胀是跟天地银行学的吗?这班上得还有什么意思!
“别嫌少,”孟婆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,“冥币是不值钱,但咱们这地方,最不缺的就是门路。能不能捞到油水,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。”
说话间,两张卡片从光屏下方的卡槽里吐了出来。
一张是漆黑的金属卡,上面有神秘的银色暗纹,印着“天地通”三个字。另一张则是阳间常见的银行卡,泛着白金卡独有的光泽。
汪婷拿起那***间的银行卡,心里稍稍安慰了些,可当她看清卡片上的姓名时,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持卡人姓名:【王百万】。
“这……这是谁?”汪婷抬头,满眼困惑。
“你这岗位的前任。”孟婆端起桌上的茶杯,吹了吹热气,“她走得急,卡还没来得及注销。里面的钱,就当是公司给你的新人欢迎礼了。”
孟婆将一张温润的桃木牌推了过来,上面用古朴的刀法刻着两个字——穷鬼。
“你的工牌,收好。”孟婆端起茶杯,下了逐客令,“出了这扇门,你就是地府正式员工了。”
汪婷捏着这张宛如烙印的工牌,又看了看手里的两张银行卡,心情复杂地走出了人事办公室。
门一关上,外面嘈杂的办公区瞬间安静了一瞬。
无数道目光,或明或暗,齐刷刷地落在了她和她手里的桃木牌上。
“啧,‘穷鬼’岗竟然又来新人了?”
“几百年没人敢接的烂摊子,这姑娘胆子真大。”
“我听说上一任走得可不怎么光彩,KPI压得人喘不过气,油水半点捞不着。”
窃窃私语声不大,却一字不落地飘进汪婷耳朵里。她发现,那些同事的眼神很奇怪,既有同情,又带着一丝不易察的忌惮。他们一边议论,一边下意识地离她远了些,仿佛她是什么行走的瘟神。
汪婷还没想明白这忌惮从何而来,一道尖锐的女声就从旁边插了进来。
“哟,这就是新来的妹妹?”
一个身穿金丝绣凤长裙的女鬼差袅袅挪来,她满头珠翠,手腕上戴着一串水头极好的帝王绿翡翠镯子,浑身上下都写着“老娘有钱”四个大字。
女鬼差斜睨着汪婷,目光在她朴素的衣着上打了个转,最后落在她手里的“穷鬼”工牌上,捂着嘴“咯咯”笑了起来。
“妹妹,以后可要学着勤俭节约,毕竟当了穷鬼,日子可不好过。”
这阴阳怪气的调调,让汪婷的火气“噌”地一下就上来了。
地府也搞职场霸凌?还搞贫富歧视?
她正要发作,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自己手里那***间的白金卡。
一个念头闪过,汪婷心里的火气瞬间被压了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恶作剧般的平静。
她不气了,反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,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愁:“姐姐说的是。不过公司发的这张卡,也不知道里面的钱够我花多久。”
说着,她不经意地将那张白金卡翻了过来,让持卡人姓名那一栏正对着女鬼差。
女鬼差本来还想再说两句风凉话,可当她看清卡上那“王百万”三个字时,脸上的讥笑瞬间凝固了。
周围原本在看热闹的同事们也探头看到了,整个办公区霎时间落针可闻。
王百万!
上一任穷鬼,那个在地府都出了名的传奇人物!
“你……你是王百万的……”女鬼差的声音陡然拔高,尖锐得像是被踩了脖子的鸡,珠光宝气的脸上血色尽失。
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,所有鬼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薄薄的卡片上。
如果说刚才的眼神是同情和忌惮,现在就只剩下了纯粹的惊恐。
王百万这个名字,在地府基层,就是一个禁忌。
汪婷心里乐开了花,面上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。她小心翼翼地把卡收回来,像是捧着什么烫手山芋,唉声叹气。
“没办法,前任走得太急,说这是她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,非要留给我当遗产。”她抽了抽鼻子,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,“唉,这么多钱,真不知道该怎么花才好,愁死我了。”
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,听得周围的鬼差们嘴角直抽抽。
你管这叫愁?你这是***裸的炫耀!
那满身珠翠的女鬼差,脸上一阵青一阵白,刚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她嘴唇哆嗦了半天,一个字没说出来,灰溜溜地挪着步子,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人群里。
“行了,别演了。”一个清朗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。
一只手搭在了汪婷的肩膀上,她回头一看,正是之前在道观见过的谢必安。他身后还跟着面色冷峻的范无咎。
谢必安冲她眨了眨眼,把她带到办公区最角落的一个位置,那里堆满了发霉的卷宗,桌上的引魂灯忽明忽暗,像是随时要断气。
“他们不懂‘穷鬼’的真正含义。”谢必安帮她把椅子上的灰尘拍了拍。
“那到底是啥含义?”汪婷看着这破败的工位,心里直打鼓,“谢哥,我这岗位……还有前途吗?别干到退休还是个穷鬼吧?”
一旁的范无咎拉过椅子坐下,言简意赅地开始了岗前培训:“地府二十四鬼,各司其职。富贵鬼管运势分配,福气鬼管功德发放。”
他顿了顿,黑沉的眸子看向汪婷。
“而穷鬼,管的是——催收和清算。”
“三界之内,凡有因果,皆有代价。”范无咎的声音没什么起伏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有人作恶,却享尽阳寿富贵;有人行凶,反倒修为大涨。这些,就是地府账本上的‘因果坏账’。”
谢必安笑着补充道:“你的能力‘后觉’,能回溯因果,查清每一笔烂账的来龙去脉。而‘穷鬼’这个神职的权柄,就是对那些欠了因果债不还的家伙,执行——强制破产!”
强制破产!
汪婷的眼睛亮了。这听起来,怎么那么像拿着***判决书的强制执行官?
她立马来了精神:“那这晋升空间……”
“两条路。”谢必安伸出两根手指,“一条上坡路,一条下坡路。”
“上坡路,业绩够了,从‘穷鬼’往上,可入星宿之列,最终位列仙班。好听,但油水少,真就是个‘穷鬼’。”
“下坡路嘛……”谢必安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,“从‘穷鬼’往下,鬼差,鬼将,鬼王……捞的油水,可就没上限了。”
汪婷悟了。
别人修仙除魔,靠的是法宝、符箓、硬碰硬。
而她,靠的是查账、审计、抄家!
这不是穷鬼,这是地府税务稽查局+最高执行庭啊!
“所以,我能让厉鬼破产,也能让活人破产?”汪婷眼睛亮了。
“理论上,只要他业力大于功德,你就能清算他非法所得的一切。包括不限于:修为、法宝、气运,甚至寿命。”范无咎道。
汪婷的心脏砰砰狂跳,倒吸一口凉气。
这哪是铁饭碗,这分明是开了天眼的地府版纪委,还是带强制执行权的那种!
她正兴奋得两眼放光,谢必安已经笑眯眯地从身后“哐”的一声,在桌上摞起了三本巨著。
书是纯黑的封面,烫着银色的篆字,每一本都厚得能当板砖防身。
“《地府因果循环法》、《三界业力清算条例》、《神职人员行为准则》。”谢必安的手指依次点过三本书的封面,“都是基础,你先看着,不懂的再问。”
汪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。
前一秒还沉浸在手握大权的快乐里,这一秒就被打回了原型。
她看着那三本比她大学所有课本加起来还厚的法典,脑子里嗡嗡作响。想当初高考,她就是被这些密密麻麻的字给送进了大专的校门,现在居然要在地府重温旧梦?
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,试图转移话题:“那个……谢哥,我还有个问题。”
汪婷想起了刚才女鬼差那副见了鬼的表情,好奇心压过了对学习的恐惧:“我的前任,王百万,他到底是什么来头?怎么大家听到他的名字,反应那么大?”
“没什么。”
一直沉默的范无咎开了口,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。
“挪用公款而已。”
挪用公款?汪婷愣了一下,下意识地觉得这罪名跟“传奇人物”四个字不太匹配。地府的公款,难道是香火钱和冥币?
她试探着问:“数额很大?”
“不大。”范无咎面无表情地伸出一根手指,“也就一个亿。”
一个亿!
汪婷刚想惊叹这王百万的胆子,就听谢必安在旁边笑着补充道:“老范说的是功德。一个亿的功德,外加枉死城三百年份的能源供给,以及质押给妖界的十八层地狱第三层的十年管辖权。”
汪婷:“……”
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。
质押地狱?这还能拿来当抵押物?!
范无咎黑沉的眸子扫了她一眼,似乎觉得有必要让她认清岗位的危险性,继续用平铺直叙的语气投下重磅炸弹:
“他掏空了地府当年的流动资金,去填补一个即将崩塌的小世界的窟窿,试图从中套利。结果,小世界还是崩了。”
“王百万,是地府有史以来,第一个凭一己之力,差点让整个地府财政系统破产的穷鬼。”
办公室角落里死一般寂静。
汪婷僵硬地低下头,看着自己口袋里那张白金卡。
这哪是什么遗产,这分明就是一笔巨额呆账的欠条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