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辑:爱八文学    更新时间: 2025-09-15 20:5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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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年后,长安城仍流传一则怪谈:每逢雪夜,宫墙下会亮起一盏狐灯,灯影里隐约可见一截枯梅枝。若有人胆敢靠近,便能听见女子低语——“两不欠,终究两相误。”而次日清晨,城墙根必多一滩未化的雪,雪里埋着半截断箭,箭翎上,用朱砂写着一个早已褪色的“言”字。1.二选一的抉择夜色如墨,宫城铁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像一柄倒悬的剑。百尺高墙,两道纤影并肩而立,衣袂猎猎,却各自荒凉。裴青青,鬓畔金步摇碎光如星,朱红宫装被夜风撕出裂帛之声。黎落,白衣素裳,唯一的发簪是一截枯梅枝,像雪地里最后一瓣不肯坠落的梅。几日前叛军破城,将她们悬于城头,逼皇帝苏言以一人换江山。此刻,苏言策马而来,铁甲未卸,眸色比夜色更深。黎落抬眼,声音轻得像雪落无痕。“阿言,我怀了你的孩子。”裴青青侧首,珠泪滚过胭脂,溅成血色的花。“救我。”苏言挽弓,箭镞映月,寒光一线。弦响,箭出——不偏不倚,贯穿黎落心口。那一瞬,她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碎裂,不是骨,不是血,是九条命里最末一条。白衣被风鼓起,像一瓣雪从枝头坠落,轻得令人心惊。她阖眼前,看见苏言的唇在颤,却终究没发出声音。原来他早知道——九尾狐的九条命,骗他的天真,也骗了自己的慈悲。城墙下,雪落无声,像一场迟到的葬礼。两不欠,终究两相误。2.

雪落无声箭矢离弦的嗡鸣尚在耳际,黎落的身体已如折翼之鹤,笔直坠向宫城之下。风从耳畔撕裂而过,她却并不觉得疼,只觉得冷——那冷意从箭镞钻进骨缝,一路冻住了她三百年的修为、九千年的记忆,以及,她藏在心底最柔软处的一声“阿言”。落地前的一瞬,狐火自她丹田迸出,化作九尾虚影,想为她垫最后一次。可那火太微弱了,只来得及把满地积雪灼出一个浅浅的凹坑,便“噗”地熄灭。血从白衣里漫出来,像雪地里开了一朵赤梅,冷艳而孤绝。城墙之上,苏言的弓还举在半空,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泛出青白。他看见黎落的发簪——那截枯梅枝——在空中断成两截,一截跌入黑暗,一截被风卷着,掠过他的盔缨。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断了,他听见自己心里“咔”地一声轻响,像冰层乍裂。裴青青的惊呼卡在喉咙里,她死死抓住女墙,指甲抠进砖缝。她看见皇帝的眼,黑得没有一丝光,像两口枯井。她忽然明白,自己今晚得救了,却永远输了——输给一个再也不会开口的人。叛军首领在不远处拊掌大笑:“陛下果真好决断!江山美人,舍一保一,史书当为你留一笔!”笑声未绝,忽有狐啸自地底升起,凄厉得似能割裂夜色。众目睽睽之下,黎落的尸身竟化作点点雪光,散入风中,未留半分痕迹。只剩城墙根处,一滩殷红,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朱砂。苏言踉跄一步,喉头腥甜。他想说“落儿”,却只吐出一口血。那血落在箭翎上,与黎落的血混在一起,再也分不出谁是谁的。3.

狐灯未灭是夜,皇城深处的摘星楼无故失火。火舌卷着朱栏碧瓦,却只在顶层燃烧,并不蔓延。宫人奔救时,看见火里有一只雪色狐狸,尾分九岔,静静蹲坐。火光照在它瞳孔里,像两簇将熄未熄的鬼灯。它遥遥望向宫门的方向,许久,低头舔了舔自己的前爪——那里有一道新鲜的箭伤,深可见骨。楼火燃尽,狐狸亦不见。次日,内侍在灰烬里捡到一枚玉佩,上刻“言”字,背面却有一道裂痕,恰从中间劈开,像被箭矢贯穿。玉佩被呈到御前,苏言只看了一眼,便命人锁进暗库,终身不许再提。4.不见长安三年后,江南春早,杏花微雨。乌篷船过石桥,船头立着一位白衣女子,青丝半挽,只簪一枝新折的桃花。她低头搅弄江水,指尖凝着一点微光,像月色落在水面。“姑娘,靠岸吗?”老艄公问。她抬眼,眸色浅淡,像隔了一层雾:“去长安。”老艄公笑道:“长安路远,乱世未靖,姑娘一个人?”她亦笑,声音轻得像雨丝:“去找一个人,讨一句迟到的债。”船靠岸时,岸边正过兵。铁骑银甲,领头之人鬓染霜雪,却仍掩不住眉宇间的锋利。有人唤他“陛下”,他淡淡颔首,目光却穿过重重人影,落在那白衣女子身上。雨忽然大了。她撑开一柄青竹伞,伞面画着九尾狐,尾尖一点朱砂,像血。隔着雨帘,他看见她唇角弯起,像当年城楼之上,她唤他“阿言”时的模样。可下一瞬,人潮涌动,伞面被风掀起。待雨丝落回,岸边已空无一人,只剩水面一圈圈涟漪,像谁轻轻叹了一口气。5.

旧雪新血长安的雪,总带着铁锈味。苏言登基第四年,下第一场雪时,他屏退内侍,独自走上城楼。当年黎落坠下的位置,已用汉白玉重新砌过,雪一落,便与石色融为一体,像一块未曾愈合的疤。他在那站了很久,直到身后响起极轻的脚步声。“陛下。”裴青青披着孔雀翎大氅,手里提着一盏鎏金手炉。她如今是皇贵妃,位同副后,却比当年更瘦,眼角生了细纹,笑时像刀划过的月牙。苏言没回头,只问:“你听见了吗?”“听见什么?”“狐啸。”他低声道,“每晚子时,像从城墙根底下传上来。”裴青青垂眼,睫毛盖住情绪:“是风罢了。”话音未落,一声尖啸拔地而起,凄厉得似能撕破雪幕。裴青青手里的炉盖“当啷”一声坠地,炭火滚在雪里,发出嗞啦的惨叫。苏言忽然笑了,那笑意凉得瘆人:“风不会流血。”他抬手一指,白雪上竟渗出点点殷红,蜿蜒如蛇,一路爬上女墙,勾勒出一只九尾狐的轮廓。裴青青踉跄后退,大氅滑落,露出里头素白的裙——那是三年国丧未除的旧衣。她颤声道:“她若真回来……第一个索的,未必是我。”苏言终于回头,眼底血丝密布:“不,她只会找我。”“你怕?”“我等。”6.

狐骨笛暗库的门锁生了锈,钥匙却仍能转动。苏言独自入内,火折子一晃,照见架上一枚裂玉。他指腹抚过那道箭痕,血珠便顺着裂缝渗进去,像回到当年的轨迹。忽有风掠过耳畔,火折子“噗”地灭了。黑暗里,有人轻声问:“疼吗?”他浑身一震,反手去抓,却只抓到一截冰凉——是枯梅枝,枝头竟绽出新蕊,暗香浮动。火折子无火自燃,照出面前空无一人。唯有地上多了一支骨笛,通体雪白,尾端坠着红绳,绳上串着一枚小小玉牌,刻着一个“落”字。苏言拾起骨笛,指腹刚触及孔洞,耳畔便响起当年城楼上的最后一句话——“阿言,我怀了你的孩子。”笛音自发,如泣如诉,暗库里顿时卷起雪风,吹得他睁不开眼。风停时,笛身已生裂纹,像那年被箭贯穿的心。7.

双生魇冬至大朝,百官贺岁。苏言于金銮殿上,忽闻笛音袅袅,自殿梁盘旋而下。乐工面面相觑——无人奏笛。笛音渐急,像雪夜狼嚎,众臣色变,眼见龙座上的皇帝抬手捂住耳朵,指缝渗出鲜血。裴青青自侧殿奔来,素裙上染着点点红梅——她亦听见了笛音,却比苏言多看见一幕:殿门半掩处,立着一位白衣女子,怀里抱着一个婴孩,那孩子没有影子。女子朝她笑,唇形无声,却分明在说:“姐姐,我带孩子来看你们。”裴青青尖叫一声,晕厥过去。待御医赶到,皇帝已不见踪影,只龙案上留一行血字:“我去还债。”8.归墟长安城外,乱葬岗。雪深三尺,掩不住满地断刀残戟。苏言只着单衣,赤足踏雪,手里握着那支裂开的骨笛。笛音引路,他走到一株枯梅树下——树心被雷劈空,却于今夜开出第一朵红蕊。树下,白衣女子背对他而立,长发垂至脚踝,发梢结着冰。她回头,面容与当年分毫不差,只是左胸处,箭洞宛然,无血,只飘出缕缕雪雾。她怀里果真抱着一个婴孩,襁褓是狐皮所缝,孩子睁着漆黑的眼,不哭不闹。苏言跪下去,雪没过膝盖。“我来偿命。”女子摇头,声音像雪压断枯枝:“命偿不了,我要你活着。”她俯身,将孩子轻轻放在他怀里。“他只有半颗心,另半颗在你身上。”“往后每痛一次,便是他还你一次。”“等他长全了心,便是我再来取债之时。”雪忽然停了。女子转身,九尾自裙底舒展,一尾断处滴着血,落地成梅。她一步步走向枯梅树,身影与树影重合,竟成一体。最后,只剩树梢那朵红蕊,轻轻颤了一下,无声坠落。苏言抱着孩子,跪在原地,直到雪再次落下,将他堆成一座小小的孤冢。怀里的婴孩忽然笑了,笑声清脆,像檐角风铃。一线晨光破云而出,照在孩子脸上——那眉心,赫然一点朱砂,形如箭痕。9.

半心春雪初融,皇城的花比往年开得都早。御医们私下里传,说小皇子的心脉异于常人——左半跳得沉稳,像帝王;右半却空着,像被谁剜走了一瓣。皇帝给他取名“苏雪还”,字“念落”。雪还不会说话,只会笑。一笑,眉心那粒朱砂便红得似要滴血。宫人私下称他“鬼娃娃”,因为每当他笑,***的池水便结一层薄冰,冰下隐约映出一只九尾狐的影子。裴青青自那日晕厥后,再未踏出长秋宫一步。她每日在佛前供一盏狐灯,灯芯用她自己的头发捻成。灯燃时,她便能看见黎落抱着孩子站在殿门口,衣角滴着水,像是从忘川蹚回来的。“你恨我吗?”裴青青问。黎落不答,只抬手,指了指自己的心口——那里空空如也,像一座被焚毁的城。10.

狐嫁雪还五岁那年的上元夜,长安满城花灯。皇帝破例带他出宫,只带一队暗卫,微服游灯市。朱雀街尽头,搭着一座狐首人身的灯山,狐眼以琉璃为瞳,灯火一照,竟似在流泪。雪还挣脱苏言的手,跑到灯山前,踮脚去够狐嘴里衔的那颗“火珠”。指尖刚碰到,火珠“噗”地灭了。灯山背后,转出一个戴面具的卖糖人。面具白底,朱笔勾出九尾,尾端一点殷红。他弯腰,把一串糖狐递到雪还手里,声音沙哑:“小殿下,甜不甜?”雪还咬了一口,眉心的朱砂忽然暗了一瞬。卖糖人低笑,抬手抚过他额心,像要抹去那粒红。暗卫拔刀的瞬间,卖糖人已退入人潮,只留下一缕冷香——雪里梅与血的腥甜。苏言赶到,只见雪还呆呆站着,掌心多了一张血色花笺,上写八字:“狐嫁之日,半心归还。”11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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